产业观察

       本刊记者　庆蕾

       记者：听说中关村储能产业技术联盟（以下简称储能联盟）是国内最早也是唯一专注于储能领域的一个非营利性社团组织，您作为储能联盟的理事长，能否为大家简单介绍一下自己以及储能联盟的相关情况？
       俞振华：好的。本人在1997年获得清华大学电子工程学士学位，2004年获奖学金赴美取得了美国Pepperdine大学工商管理硕士学位。2007年，回国创建了北京普能世纪科技有限公司，专注于解决新能源不稳定性的储能技术——钒液流电池技术的开发和商用。2009年，对加拿大上市公司VRB Power进行了完整收购，成为中国国家电网的首个MW液流储能技术提供商，2010年普能公司入选全球“Cleantech100”，是中国首批入选全球新能源技术创新领域的科技公司之一。正是基于这种储能技术企业的工作经历和背景，使得我会经常思考一些关于储能产业发展的问题。后来，我逐渐意识到，在中国，储能产业要想发展起来，并不仅仅是储能技术本身的问题，更需要的是应用技术的研发和市场机制的建立，而这些都远远滞后于储能技术本身的发展。我们当然相信，储能技术在未来肯定是能源行业的重要组成部分，但短期看，用户能看到的或者期望的成本，与储能技术本身发展水平之间存在差距。就这种差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不是技术在短期内就能实现的目标，而是应用和政策方面要实现的目标。早期我在企业的时候，也经常会和一些行业组织合作，但后来发现，储能涉及的是一个非常专业的技术领域，过去的这些行业组织很难把储能问题研究得非常透彻。所以，我们认为有必要成立一个专门针对储能领域的行业组织。于是，先成立了“储能专业委员会“，当时挂靠工商联新能源商会；2011年，成立了中关村储能产业技术联盟；2012年，正式取得了独立社团法人资格。储能产业技术联盟成立后，核心职能有三个：对技术类会员提供服务、政策研究和金融支持，我们希望搭建一个平台，可以促进技术、政策和金融之间的互动和交流。国外储能产业发展有很好的经验借鉴，但所处的电力市场环境大不相同，不能采取拿来主义。我们需要将中国实际情况与储能产业发展结合起来，找到最佳切入点，通过推动政府政策的制定和储能技术在电力系统的应用，促进储能产业的健康发展。这是储能产业技术联盟努力的目标和方向，这几年的工作也是基于这样的思路在展开。当然，我们也有困惑的一面。作为联盟，因为本身的定位是非营利性的组织，既然是非盈利性质的，那么盈利的事情应该交给企业去做，否则会与会员企业间产生一定的竞争；但同时，联盟又要维系一个组织的专业性，及代表公众利益的公正立场，从而扩大行业的影响力。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正积极探索一些新的发展模式，规避会员企业所在的竞争性业务，在市场及政策空白领域，引入企业参与一些新模式的共建，共同解决产业发展过程的共性难题，如与金融的结合、与应用示范项目的结合、与智慧城市相关的区域能源系统设计的结合等，其实就是在探索一种社会团体组织发展的模式。 

       记者：当前，世界上主要国家都有支持储能产业发展的政策措施，我国也不例外。请具体介绍一下我国在这方面的相关情况。
       俞振华：目前，以美国、日本、欧盟为代表的发达国家均推出了较为完备的政策，如直接支持示范项目业主进行推广，从而转化为对相关企业的资金支持；鼓励研发和技术改进，降低生产成本；通过财政补贴对储能需求提供支持等。作为前沿新兴产业，储能的发展离不开政策的驱动，但我国对储能的关注相对较晚，鼓励政策大都还在指导性层面。《可再生能源法及修正案》首次提及储能，把储能作为完善电网运行管理、提高吸纳可再生能源电力的一种技术；《国家“十二五”规划纲要》称储能是推进智能电网建设、加强城乡电网建设和增强电网优化配置的依托技术；《国家“十二五”科技发展规划》将储能列为战略必争领域的前沿技术。《当前优先发展的高技术产业化重点领域指南》将动力电池和储能电池列入重点产业化领域。可以看出，国家层面对储能的关注度越来越高。但具体到产业层面，尤其是针对电力储能，可以说实施细则的政策目前基本上没有，仅在电动汽车领域有一些相对清晰的政策。这与美国、日本、欧盟的情况有很大差异。日本的电价2元多/千瓦时，现在又要求弃核，所以大力推分布式光伏发电，虽然日照资源条件比中国差得多，但是光伏发电推动的力度一年比一年高。当光伏发展到一定比例的时候，迫切需要储能参与各种各样的电力服务，需求侧管理、调峰、调频等，力度也非常大。此外，还包括货运储能，各种与金融对接的政策，相对已经很完善了，因此近几年发展非常快。目前，日本已经有金融机构直接把储能项目作为一个金融资产，进行大规模推广了。美国和中国都属于电价不高的国家，但美国是靠市场化的电价机制引入储能项目参与电力服务，中国目前还没有这类市场环境。因此，希望中国可以借鉴一下，建议加大财税方面实质性的政策支持力度，出台实施细则。另外，中国目前的储能项目大多是政府出资建设，商业化能力非常弱，因为大家都把它作为政治任务、社会责任去完成。这种项目不具有可复制性，从技术研发和投资上我认为有很多浪费。应该依靠政策吸引，运用好市场机制，鼓励投资方出资建设，从而形成一个可持续发展的模式，这是政府需要考虑的。

       记者：近年来，随着越来越多的示范项目的投入应用，储能可实现的功能逐渐明晰，作用也逐步得到了认可，但储能要想真正实现大的发展，目前还存在比较大的困难。您认为目前主要的困难有哪些？
       俞振华：我认为，概括起来讲，主要有三类困难：第一类是储能技术。储能技术本身又分产品的按时交付能力、产品的可靠性和产品的经济性，即要衡量成本、性价比和交付能力，做储能技术的企业最核心的就是这三点的实现。企业真正拿出来的产品是相对低成本、高可靠性的，同时又能获得市场接受和认可，这样的产品一定能满足客户的需求，传统像铅酸电池，中国企业还是有成本优势的。但相对国外同行，不论是哪类新型储能技术，差距都不小；一方面是基础研发的投入不足，另一方面是由于市场的缺乏，使得现有产业化方面的投资既低效又浪费。第二类是应用研发。储能技术所实现的存电和放电，并不是客户的最终需求。储能的本质就是维系一个用电和发电的平衡，在此基础上，各种各样的应用需求，包括调频、调峰、需求侧管理等，有很多产业方面的诉求。但产业方面的诉求，跟电池的存电和放电，这之间有一定距离，需要开展应用技术的研发，而应用技术应该与市场、用户保持一致。目前我国对储能应用技术的研发还是比较薄弱的，这方面缺乏的不是研发资金，更多是由于补偿机制和商业模式的缺乏造成的。第三类是补偿机制。储能本身不是新兴的技术，但从产业角度来说却是刚刚出现，正处在起步阶段。到目前为止，中国没有达到类似美国、日本，将储能当作一个独立产业加以看待并出台专门扶持政策的程度，尤其在缺乏为储能付费机制的前提下，储能产业的商业化模式尚未成形。如风电场的储能，解决风电并网问题，增加入网率，究竟应该是谁来为此去补偿和补贴呢？储能是不是应该有单独补贴的电价政策？这些东西现在是缺失的。不过我听说最近国家能源局正在关注微网发展的相关问题，这对储能来说可能是一个利好，但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看到这方面的政策出台。目前，储能发展的主要困难就是上述三类，我个人认为，补偿机制（谁为储能付费）是最根本的。因为如果解决了谁为储能付费的机制问题，储能应用研发就会有动力，储能技术研发投入自然就会增加，这实际上应该是倒逼的。现在的情况是，依靠储能技术推动应用研发，依靠应用研发推动补偿机制，这种推动是很艰辛的，而且力度非常有限。

       记者：2015年1月，由国家电网公司发起，北汽新能源、比亚迪公司、比亚迪—戴姆勒公司、东风日产公司四家车企共同参与组织了电动汽车“京沪行”活动，受业内外人士广泛关注。请就储能在电动汽车领域的应用，谈谈您的看法。
       俞振华：电动汽车作为一种储能设备，具有其自身的优势，当然我们最关心的是电动汽车与电网的“车电互联”。“车电互联”在国外已是被认可的一种模式，特别是美国加州的很多地方都在推行“车电互联”试点，有十几个州都在校车和公交车开始了示范应用。如今，加州的一些创业企业正研究如何把电动汽车作为电网的一个用电单元进行推广。应该说中国在这方面还是有差距。目前国内在电动汽车领域关注的焦点，还主要在基础设施的建设上，基本都是之前的旧技术，比较保守。更为严峻的问题是，电动汽车的发展并没有形成一个良好的市场环境和发展状态，存在很多地方保护，各地的电动汽车用自己地方的电池，使得很多成熟技术无法在全国范围推广。个别电动汽车出问题，基本用的是指定的电池，并不是性价比和安全性最好的电池，所以地方保护一定要破除，因为这会对未来电动汽车产业进步和技术进步形成阻力。补贴政策应进一步完善。先前有对电动汽车电池进行补贴的政策，我认为很好，车用电池的补贴力度应该加大。但实际上，补贴不应该直接给电池厂商，而应该给电动汽车的制造商（汽车厂商），从而让汽车厂商有权选择电池。这样他们就会认真比较用哪种电池更好，因为假如最后电动汽车出了问题，他们是要承担责任的。现在的情况是，电池厂商拿到补贴之后，用来下调电池价格，此时汽车厂商为降低成本别无选择，只好用价格便宜的电池。从经济性来说，电动汽车的电池成本下降得非常快，三年之前的电池成本跟现在的电池成本基本相差50%，下一步，电池成本还会继续下降，所以我认为电动汽车的发展是有未来的。但“车电互联”的国家标准应进一步规范，建议由国家能源局统一制定充电桩的标准，或者由地方政府制定也可以，包括数据的互通互联等，不能是企业、个人各做各的。从电动汽车的长远发展看，制定统一标准是非常必要的。   此外，不仅是电动汽车，我认为，储能技术一定要跟应用结合起来，围绕应用去制定标准，让标准最终能够为产业服务、帮助产业解决各方面的问题，这是最核心的。
    
       记者：对未来我国储能产业健康发展，您有何建议？
       俞振华：储能产业的广阔前景是毋庸置疑的，但要实现产业化仍然任重道远，面临着技术、市场、政策等多重挑战。为此，建议：第一，加大国内储能技术的基础研发支持，取得关键技术突破。目前，在包括新型铅酸、锂电、液流、压缩空气、储热等13类主流储能技术领域国内都已相继有新兴储能企业加入，并在储能技术国产化自主研发领域取得了一定成绩。今后，一方面政府应从应用出发，对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国内企业、研发机构在关键技术、关键材料上进行支持；另一方面，加大对基础研发的支持力度，寻求国内储能产业在关键技术和关键材料上的突破，从而有效降低成本，提高安全性能，增加技术企业的国际竞争力。第二，加强顶层设计，加大储能产业政策支持力度，发挥市场机制。政府应从顶层设计考虑，积极探索储能的商业化运作模式，建立与电力市场化运营相配套的储能价格机制，从根本解决谁为储能付费的问题，让储能发展走市场化之路，同时针对具体的不同类别储能应用需要，有针对地出台国家层面统一的技术标准和管理规范。第三，结合未来产业发展模式，加大对应用示范项目的支持和推广，将储能技术与应用结合起来。国内目前已形成多种技术路线竞争性并存的格局，但大多缺乏应用实践，能很快交付产品的并不多。下一步，在推进电力体制改革的同时，政府应把握好未来储能产业发展方向，加大对储能应用示范项目的支持和推广力度，完善储能技术应用的财政补贴支持政策，让技术和标准能够为应用服务，让应用示范项目能够真正实现商业化运作，不是为了示范而示范。

       本文刊载于《中国电力企业管理》（综合）2015年3期，作者系庆蕾。